【绿间篇】
“找到哲也了。”
绿间真太郎如此禀报时,赤司在批改奏折。他闻言面无表情,连眉毛也未抬一下。只轻声“嗯”了声,道:“他还好?”
室内炉火正旺,木头碎屑在火光里噼啪作响,但绿间觉得寒意没有得以驱散丝毫,他顿了顿,抬眼看正经端坐的皇帝,口中苦涩难言。
“他疯了。准确地说,半疯。”
赤司批改奏折的手一抖,黑色墨迹竟是沿着宣纸蜿蜒而下,宛如泪痕。
“怎么回事?”他声音终是难以镇定。
“青峰攻打入诚凛后,俘虏了宫廷六剑士,要求比剑,并给六人每人编了号码。哲也幸运,逢单他是双号,逢双他是单号。但其余人都成了青峰的剑下冤魂。好在你下达的旨意直接阻止了哲也遭遇类似的命运,他逃跑未遂,半途被青峰捉了回来。但目睹好友一个一个被杀的惨剧……”绿间住嘴,未出口的话语不言而喻。
赤司沉默半晌,捂住脸笑了,“宫廷六剑士……亏他作为质子竟也混迹得如此之好……”他突然望向绿间,异色双瞳如针尖,凶狠毒辣,“他哪来的朋友?他不过是被自己国家出卖的暂缓剂!哪来的好友?!”
绿间并未退缩。这江山是他们共同打下的,皇帝是面子,而他是幕后寮士。共事如此多年,彼此的脾性早已熟稔。他知他在拒绝接受哲也半疯的事实。
绿间叹了口气,“十年了。征十郎,没有什么能持久不变……这你我都懂……他在诚凛的岁月,不是你所能控制的。”
赤司没有回答,一只手撑在桌上,久久凝望地注视着燃烧的炉火。
“他在哪?”
“洛山殿候着。”
“走。”
绿间拉开门,寒风凌冽,白雪被风吹得以凌乱的轨迹絮絮落下。
这是赤司登基执政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赤司见他坐在红木椅子上,双手端握着瓷杯取暖,眼帘微垂着,睫毛上覆着水滴。许是在外面沾了雪,因室内的温暖而化了开来。
“哲也。”
哲也抬起头,一双淡色的眼睛搜寻着声音来源,待看到赤司时,微微笑了,眼里带着暖意,“诶,赤司君?”
他没什么显而易见的变化。当然个子是拔高了,骨架子也张开了。但依旧与离开前一样,白白净净,眼睛也是澄空透彻的。记得那时母亲特别喜欢他,抱着哲也不放,捏他的脸对赤司笑道:“像个瓷娃娃不是?特别干净。”
哲也是父亲和一个宫女所生,大概是酒意上头,就做了这么件荒唐事。一夜云雨倒也带来个龙种,可惜宫女未享到福,在诞下哲也以后便去世了。他就过继给赤司的母亲。
哲也小他五岁。自小就乖,也不哭闹。一双大眼睛孜孜地看着周围。好像一个熬药的太医和一个绣花的女人在他眼里,都带有一种神秘意味。赤司抓他的小手,他便回握圈住他一根手指头,小孩子暖烘烘的手烫着他的皮肤,惹得赤司忍不住笑起来。
母亲见此景,忍俊不禁,“你挺喜欢哲也的?”
那时六岁的赤司想了想,感到哲也圈住他手指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他道:“喜欢。”
少年时代,江山开始出现风雨飘摇的危机。边境告急,邻国趁火打劫。为获取北方强国的军事支持,皇帝决议以单方面送出质子。
那年赤司十九岁,哲也十四岁。
“十四岁,也不小了。”皇帝摸着哲也的头,“为国尽力也不枉一个皇子的责任。”
赤司和母亲在一旁看着,没做声。哲也一双淡色的眼睛望过来,三分脆弱,三分求助的意味,还有四分赤司读不懂。也是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过来那竟是一种脉脉温情。于哲也来说,那时赤司和母亲是他全部的世界。但他们毫不留情地送走了他。
临行前哲也曾对他说,“我害怕。”害怕什么没说,但他们都知道。
“我给你一个确信的未来如何?”赤司望着他,一双异色瞳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我许诺你国泰平安。”
哲也有点悲哀地微笑着说,“或许我不在乎国泰平安。但我在乎你是否平安。”
赤司震了一震,好像灵魂里被点燃了一道火光似的,他突然意识到,他于哲也来说才是全部的世界。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想起来,赤司征十郎的少年时期飞扬跋扈,唯我独尊。棋艺无双,而剑道鲜有人比,唯青峰家的儿子才能与他稍稍一较高下。
那时看人总带有屈尊俯就的神色,有些轻藐的意味在里面。对哲也倒留有一些温柔,像是看着漫步归家的孩子,眼神动作里带着午后阳光的温暖。
陪读的绿间满嘴醋意,“你对他人十大酷刑,对哲也柔情蜜意。”
赤司想了想,道:“哲也是我养的。对任何养大的东西有点感情实属正常……”
少年绿间差点喷出一口茶,这种说法倒好像把哲也比作了宠物。还他养的?你是喂他奶喂他饭菜,还是手把手教他读书认字?怕是一件都没做过,拿他寻开心的事肯定做了不少。
略带同情地望了一眼坐在一旁看他们下棋的哲也,对方没什么反应,仿佛没听到也不在乎似的。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睛还审视着绿间和赤司的棋盘。
“车走这里。”他突然伸出手指了一步棋。
绿间一愣,往他所指的位置看去,果然是好棋。哲也平常看起来不声不响,实属留一手不露型的?
他按照哲也所提示的位置下,有些幸灾乐祸地等赤司的下一步。尽管他棋艺无双,但两人的智慧总大于一人的不是?
赤司眯起一双异色双瞳,声音阴测测,“这种时候,即使是最亲密的人、最得利的助手,该抛的时候就得抛。为了自保。”
他手“啪”一声,落子。士吃车,绿间突然发现自己面对了左右为难的局面。
若吃士,他炮和马都不保。若不吃,他的最后一个车却也必须牺牲。
他冷汗涔涔。被逼到这一步,赤司选择的并非保全,而是弃子铤而走险,与对方蛮狠地厮杀。
是凶狠毒辣的主。
他瞥了眼哲也,后者摇了摇头,“随便打一个吧,反正都有损失。”
很多年以后,绿间还记得赤司那一句话。
【——这种时候,即使是最亲密的人、最得利的助手,该抛的时候就得抛。为了自保。】
但是你是否遗憾过?后悔过?当你把最亲密的人抛弃的时候,是否想过比起自己,你更在乎他?
那日皇帝找到赤司和绿间,道:“我欲意派质子去北方,你怎么看?”
赤司道:“您有三个儿子。一是太子,一是我,还有一个是哲也。太子是不可能的,派我弊大于利。因为我手中握有人脉资源和军队部分权利,送我当质子,不仅分散的人无法利用笼络,军队还需肃清。这一年半载耗掉,不仅国内元气会伤,但谁知邻国又会有什么动静。唯独哲也,无权无势,只是个挂名皇子,送去了也对帝光无损害,不送也不过是在皇城内多双筷子。”
绿间事后问,“他不是你养大的?”
赤司笑,眼神乖戾,“养大的狗,让他做点事难道不是正常?”
他想起哲也看赤司的眼神,好像暖开的冰。你怎么能够把他送走?怎么能够冷漠地嘲笑一个给予你全部温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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