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身上便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身上的衣物也算是都成了破烂,被渗出的鲜血润湿,黏在身上。不过这时候神荼也没有多余的经历来关注这个,他想的是,如何才能杀出这猴子的海洋。
忽然,一声悠远低沉的号声响起。
神荼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这些猴子似乎都呆了呆,然后慌乱地后撤,钻进那怪鸟的口中,然后那些鸟有些慌乱地扑打翅膀,腾飞而起。
没两分钟,刚刚还一片混乱的修罗场一下子空旷了起来,除了满地的猴尸,就只有浑身浴血气喘吁吁的神荼了。
神荼有些疑惑,他直起身,四周看了看,一片空阔,似乎也不像是那怪鸟天敌来了的样子。
难道是那号角声?
若不是相信自己的听力,神荼可能都会以为那是他的幻觉。不知道是不是体质原因,他发现自己抵抗幻觉,也就是催眠和暗示的能力很强。或者说是,在他还在张家的时候,那些受过的训练让他有了抵御幻觉的能力。
而且那些青铜铃铛……莫非这里也是张家的领地?那么外面壁画上画的人,就是张家人?这里……难道就是张家隐藏着世界的秘密的地方?
没等他想清楚,背后的巨响让他猛地转身,只见一边巨型青铜大门上面封门的人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全部爆裂脱落,两扇巨大的青铜门竟然向外挪开了一点,一条黝黑无比的细小缝隙,出现在两扇门的中间。
神荼楞了一下,这么大的巨门竟然自己开了,刚才那一下巨震,肯定是门开时候的反应,如此重的门,是谁打开的?谁在里面?
而且门开了之后,也没有任何动静,既不见门继续打开,也不见有东西出来。神荼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安。从这门打开之后,他身上的灼热之感渐渐退去,麒麟踏火的纹身也已经消去大半。而且,他到底应该是进去,还是返回呢?
但是如果进入之后,一旦大门关闭,这么巨大的青铜门,就算有一千个人在这里也无法推动,那么他肯定就会困死在里面。那知道了秘密又有什么价值呢?
这其实就是选择安全地离开这里,还是冒险去得到答案。
权衡再三,神荼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毕竟自己身体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奇怪,肯定和这青铜门里的秘密有什么关联。虽然这秘密有可能牵扯到张家,但换句话说,这就是命运。
神荼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好在都没有什么问题。他看着血淋淋的,其实并没有受多么重的伤,大部分的血都是那些猴子的,身上也都只是一些抓伤,他成功地避过了所有伤及要害的攻击。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猴子的尸体,走向自己刚才藏匿的大石头。他的背包还在那里。他蹲下身,从包里拿出平板,给他所处的环境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他收起平板,却情不自禁地捧出那个装着黄泉花的盒子。
他轻轻抚摸着盒子,深呼吸,然后打开盒盖。
神荼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那朵含苞十余年的花朵,终于在这个漆黑的洞穴里盛放。
神荼过了一会儿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过那娇嫩的花瓣。黑暗中,淡紫色的花瓣闪烁着莹莹亮光。
黄泉花开了。
“师父……”神荼低喃,他始终记得师父的承诺,等到黄泉花开的时候,他就能见到他。
莫非,师父就在这扇门里?
神荼猛地起身,目光投向那青铜门开启的窄缝,然后被那浓浓的黑暗吞噬。
神荼背着包,现在里面只有一个平板和一把枪,黄泉花被他捧在手上,连保温的盒子都没有拿,看起来,黄泉花并不需要这东西。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青铜门的缝隙里似乎飘出了暗蓝色的烟尘,虽然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但以防万一,神荼用银针封住了自己的嗅觉。
因为打着手电只能看见前方一点,而关掉之后可以看到洞内的全貌,索性神荼收起了手电,左手捧着花,右手握着惊蛰,向着青铜门的方向走去。
青铜门露出的缝隙不算大,恰好让一个人通过,神荼向里面张望着,却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是一个黑洞,把所有的光都吞噬殆尽。
犹豫片刻,神荼还是迈步踏了进去。
没想到一进入那片混沌的黑暗,手中的黄泉花却发出微亮的光。神荼低头一看,那淡紫色的花瓣此刻却显得晶莹剔透。光芒是花蕊发出的,明亮却柔和,神荼觉得惊奇,不过他见过的稀奇事当真是海了去了,没一会儿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黄泉花的柔光照亮了神荼满身的伤,却照不出他脚下的黑暗。神荼向前走着,说实话,在这里他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四周都是黑的,脚下的触感也很微妙,形容不出来的虚无之感飘上神荼的心头。
没错,在这样一个黯淡的世界里,你只能看见自己怀中的光亮,就好像什么都消失了,什么都和你没关系,你孤零零地漂浮在虚无之中,甚至连自己是不是存在,都已经无法确认。
好在怀中,还有这朵花。
莫非师父他……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花朵的光亮会成为他心中唯一的希望?
不,一直都是这样。
走在这样的地方,仿佛七感都消失了,甚至自己是在往前走都不能确认。神荼抱紧了花,心里却慢慢安定下来,花还在他的身边,师父……就在他的身边。
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此时都已模糊,神荼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是他一点疲惫的感觉也没有,就连身上的伤也没有了感觉。不过,他早就忘记了伤,他现在的心中,只有那个男人沉默的身影。
就连自己身上的伤痕被冥冥之中的神力一一抹去,他也没有注意。
仿佛只在一瞬,混沌尽数褪去,眼前像是铺开的画卷那样美妙却不真实。
神荼呆了呆,怀中的花差点脱手。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将茶缸又抱紧了些。
他实在无法想象青铜门之后是这样的景象,暗蓝色的烟雾散去之后,首先吸引他目光的是一颗巨大的树,看起来还像是一棵桃树,枝叶间还挂着大大小小的果实。
这个空间看起来很大,往上看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不知道具体有多么高,这棵树倒是大得离谱,要不是站得远,根本就看不见树顶。奇怪的是,树下即是岩石,仿佛这棵树就是从那石头里长出来的一样。四周上在没见到什么其他的植物。
巨石旁边环绕着一条小河,不知道通向哪里,河边全是盛开的黄泉花,淡紫色的花瓣映射着花心的柔光,将整个空间都照亮了。脚下是坚硬的地面,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他向周围看了看,石壁上有很多洞口,幽黑一片,不知道通向哪里。
神荼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来时经过的混沌不知所踪,他的身后二十多米便是一个幽深的洞口,像是野兽张开的巨口,马上就要将他吞噬。
犹豫片刻,神荼抱着花,朝着那棵生长状况极不科学的树走去。
待他走到距离河流还有二十几米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树冠上突然有树叶抖动的声音。神荼猛地停住脚步,这里没有风,树叶自是不可能无风自动,若不是错觉,便是有什么东西在那树冠之中。
而他不相信自己会出现幻觉。
他站在那里,紧紧地盯着早已恢复平静的树冠,心中计算着自己遇到危险逃脱的可能性,直到这时,他才惊异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好了个透彻。
忽然,一个黑影从树冠中飞出,直向着神荼飞来。神荼听到了空气被撕裂的声音,自然知道这一招根本就是杀招,不能硬接,连忙抱着花就地一滚,险险避开。
只听得令人心悸的当的一声,那飞出来的东西狠狠地扎在了神荼身边,甚至还劈开地面没进去几分,神荼一见这东西,瞬间就愣住了。
这是一把刀,通体乌黑,在黄泉花光芒的映照下流动着妖异的金色。
神荼愣愣的看了这把刀两三秒,又猛地将视线转移回树冠,这时,他看见一个黑衣男子从树冠上一跃而下。
他又侧头看了看这把刀。他认识它,这是他师父的刀,那柄一度遗失,后又失而复得的黑金古刀!
那么……
一个人,站在树下的岩石上,长长的头发一直垂落到脚踝。他站在那里,遥遥地看着这边,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这人的脸。
神荼也看着他,恍惚间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们就那么对望着,虽然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可是他们就这么静默着,仿佛两尊精致的雕像。
最后沉不住气的还是神荼,他深呼吸,走到黑金古刀旁,用了点力把它从石头里拔了出来。他握着刀,感受着它沉重的质量,和他心底深藏的情感。
一模一样的质感,一丝一毫也不曾改变,他感觉地出来。
他提着刀,捧着黄泉花,一步一步向着男人的方向走去。
黑金古刀非常的沉重,走了十几步之后神荼就感觉右手在发酸,这么多年来,他仍然无法运用这把刀的力量。男人说的没错,重兵器并不适合他,轻便的惊蛰才是他的最佳选择。
但是他不想放手,这是师父的东西,他一定要亲手交到他的手里,这朵花也是。他想要告诉他他还活着,活得很好,没有让他失望。
他向前走着,一步一步迈得很坚定。那个人仍然站在树下,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神荼走近。
当他走到河边,马上就要踏进黄泉花丛的时候,那个人突然有了反应,他看着他,说了声“站住”。
声音很冷,隐约像是含了一丝怒意。
神荼下意识地收回脚,有些意外地看着男人。
这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已经很近了,虽隔着一条河,但直线距离绝不超过五米,他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男人的长相——清秀而年轻。
除了长长的头发,其余的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师父?”犹豫片刻,神荼试探性地唤道。他知道师父有让他无比困扰的失魂症,虽然没有真正见过,但也知道它的严重性。他的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他设想过无数次和男人重逢的场景,却没有想到过现在这样的,男人甚至可能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男人看着他,没有说话。过长的刘海儿挡住了他的眼睛,神荼只能看见黄泉花的柔光里男人苍白的皮肤,和紧抿着的同样苍白的唇。
右手的黑金古刀让他的手腕酸痛无比,那重量似乎也在不经意间转移到他的胸口,他的心感觉闷闷的。
神荼见男人没反应,只当是失忆后正常的戒备。他微微动了动,想要过河,却又被男人喝止。
“站住。”
声音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神荼不解,他提了提手中的黑金古刀,索性站住不动,静静地等待男人的后文。
对视良久,男人低低地叹口气,“你为什么会到这里。”
不像是问题,更像是一句感叹,含着些许宿命的自嘲。
神荼闻言一愣,男人的表现很明显是认得他的,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诡异的态度?莫非这里真的和他有关?这里难道有师父一直莫讳如深的秘密?
不知道为什么,神荼感觉心中涌上一抹疲惫,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怀中花朵的柔光,“你说过,黄泉花开,我就能来见你。”
男人沉默着,刘海儿的阴翳遮盖了他本就幽深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