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头发……”神荼显然有些没话找话,虽然他们两个平时的交流也不算多,但眼下的沉默着实有些尴尬。但是他们两个都是破坏气氛的好手,而那个一贯沉默的男人率先开口似乎也是一件异常的事。
“陨玉的效果。”没想到男人倒是没怎么犹豫就回答了。神荼想起来了,男人刚才的确提到过这两种力量的作用在于生长。
“哦。”神荼有些讪讪的,他平时和别人相处从来都是惜字如金的,哪次不是别人喋喋不休半天,他自己倒是神游太虚去了。而到了如今这种情况,他倒是第一次佩服起某个二货找话题的本领。
沉默半晌,神荼才想起自己仍然握着这柄黑金古刀,于是低低地唤了声师父,一边递过手中的刀。
男人接过,双手捧着看了看,然后取下背后的刀鞘,将刀插回鞘里。
“你的头发,需要剪剪吗?”神荼攥了攥拳,还是问了出口。
男人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那……”神荼下意识地去摸口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想起自己在师父面前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忽然有些尴尬。他于是微低下头去翻自己的包,避开男人的视线。
可是背包里只有一个平板和一把枪,很显然,用这些来理发是不可能的,至于惊蛰……那柄木质的神剑并没有刃口,自然也是没有这个功能的。
正在他发呆之时,一件冰凉坚硬的东西忽然被放到了他的手上。神荼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柄全黑的匕首,看起来和黑金古刀的材质差不多。神荼抬起头,目光正和男人相接,他几乎可以从男人漆黑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那棵巨大的树下,在巨树虬曲的根茎上坐下。神荼楞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在男人的背后站定,轻轻拈起一缕长发。
这不是他第一次给男人理发,事实上,十年来彼此的头发也一直交给对方打理。两个男人,走南闯北,总是需要一些简单的技能傍身。只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留这样长的头发。
漆黑的,光滑的,轻轻飘落。
默不作声。
黑金匕首很锋利,说不上削铁成泥,却也算吹发即断,打理起来很迅速。神荼的心情很平静,他沉浸在一丝渺茫的幽香之中,身心都是无比的放松。
朦胧的香味在空气中漂浮……
等等,幽香?从哪里来的香味?据他所知,黄泉花是没有香味的。
那么,这香气,是从师父身上传来的?
“师父,”神荼喉结动了动,“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神荼站在男人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平静地说:“这是禁婆骨香。”
禁婆骨香?这是什么?
等等,等等!禁婆,不就是那传说中大海里的恶鬼吗?
“这……”神荼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已经停下,他拼命地在脑海中搜寻关于禁婆的资料,然而,却一无所获。
“这是什么?”神荼轻声问。
男人没有回答。
沉默,熟悉而陌生的沉默。
一缕缕的长发飘落在地,那幽香似乎也更加浓郁了。
“你当初为什么那么说?”神荼咬了咬唇,他直觉这个问题会伤害彼此,但他仍然还是问了出来。
还是沉默。
“你那时候,两年前,给我花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那么说?”神荼盯着男人的后脑勺,现在他看起来已经和那是没有了什么差别,即使隔得很近,也还是散发着无比寂寥的气息。
和那个背影一样,被烙印在心底的那句话。
男人坐着没动,片刻之后,才缓缓地开口。
“因为我不确定我能坚持多久。”
“恩?”
“黄泉花是一种特别的东西,可以联系外界和这里。”
神荼垂下手,绕到男人的对面,也在一根树根上坐下。他看着男人,男人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他手中握着的黑金匕首。看他的表情,却不像是在发呆,而是在透过这柄匕首,缅怀着什么。
“黄泉花本不存在,而是其他的植物受到陨玉和终极的影响产生的变种。在黄泉边,它们常开不败。然而,它们的状态和终极的状态保持一致。一旦离开青铜门的范围,它们就会闭合,直到下一个既定之日才会再次盛开。”
顿了顿,他继续道:“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
“我的尸化已经开始,我不知道这样的我可以坚持多久,但是青铜门必须有人来守。”
神荼看着男人低垂的眼帘,脑中飞速地运转起来。
那一天,他把含苞的黄泉花交给他,并留下承诺——“黄泉花开,你才能来见我。”然后他就离开了,来到了这与世隔绝的囚笼。他会一直在这里,如果他活着,守门人就不需要更替,那么他的花将永不会开放,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在遥远的长白山下支撑起他的天空。
然而就算他知道了,哪怕他这能来到这个地方,那么他能找到的,也只有男人的尸骸。
而在那时,他将会一无所知地被困在青铜门之后,也许会是永生。
幸好,幸好。
他忽然无比庆幸于自己能够遇见那个女人,接受那个S级的探索任务,并且能坚持进入到青铜门内,在末日到来之前见到这个男人,见到这个他曾誓死追随的张起灵。
幸好没有留下遗憾。
但是,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那结局又会是怎样的?
“那如果,我这一次没有来,那会发生什么?或者说,即使花开了,我并没有找到这个地方,你又将怎么办?”神荼斟酌着言语,谨慎地质疑。
男人神色未变,仍是盯着神荼手中的黑金匕首,“如果在十年之内你没能找到这个地方,齐羽会来接替我,那之后,也许你就真的解脱了。”
神荼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将它递给对面的男人。男人接过,颀长的两指轻轻抚摸着匕首上纹路繁复的血槽。
“是你这几年的同伴吗?”看着这情景,神荼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这把匕首是他的?”
男人轻轻点头。
他为什么会送给你匕首?只是这话神荼并没有问出口。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神荼,似乎也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于是说道:“这是他追着我上山我打晕他之后拿走的。”
神荼看着他,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解释。
“他真的会来吗?”神荼目光停留在那把匕首上。
“会。”
“你说的尸化是什么情况?”神荼将目光从匕首转移到男人的脸上。
“没什么,已经过去了。”男人神情平淡,仿佛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根据刚才的那番对话,男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神荼抿着唇,男人的态度就像是一团棉花,软绵绵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偏偏自己还拿他没辙。索性神荼也不再这上面纠结,师父的情况他自己心里清楚,关心则乱,于是他侧开眼,开始打量着封闭的奇迹。
黄泉仍在静静地流淌,两岸的黄泉花依旧开的妖娆,暖黄色的微光照亮偌大的空旷洞穴,黑暗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