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在他眼皮底下,带着火神的头逃走的。回过神来,眼前是一封皇帝亲笔的加急诏书。
“大辉,留下哲也。他是我的狗,我要他回来。”
你的狗回来了,但变成了一条疯狗。
那个叫黄濑凉太的太医诊断说:他记忆还是完好无损,平时行动也无大碍。但时常会前言不搭后语,是受刺激导致精神错乱。
偶尔他在门口听见那人和赤司正常的对话。赤司问他,还记得这洛山殿么。
那人说,记得。以前母亲时常坐在这火炉旁织毛衣,绿间和你一起下棋,我和他联合起来也赢不了你。冬天外面的池塘结起冰,薄冰下面有好些包着白桦叶片的气泡,你喜欢把冰敲碎,将冻僵的叶子带回房里。没多久它们暖了过来,散发出一股浓香的酒味。
然后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以及绿间接踵而来的忿怒:“征十郎,住手吧!就算最后那个回忆的角色不是你又怎么样呢?你这么歇斯底里有什么意义?!我说过了,他在诚凛的十年,不是你我所能够掌控的,哲也可以有哲也自己的人生。你到底在不允许什么?他过自己的人生吗?”
“我不允许的是,他人生的主角不是我。”赤司的声音凛若冰霜。
原来那人充当质子有十年了。
十年。连棋子都损毁了。
没有什么人能陪你玩下去,哪怕是一条你养的狗。
青峰站在殿外,满目疮痍。
大年夜。赤司宴请臣子。青峰意外地在主桌上看到了那人。他坐在赤司旁边,一身素装,比第一次见到他时要消瘦很多,但大概因为烛火的关系,他看上去面色柔和,眉如蛾翅,隐隐地还带着笑。
青峰问绿间:“他能出来?”
绿间看上去也有些忧虑:“太医说的,希望能让他出来和人群接触。被关着才是最不好的。”
他又看了一眼那人,这一次对上了他的视线。那人淡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挖到他灵魂深处,他愣了一愣,那人却把视线转走了。
赤司看在眼里,笑着摸了摸那人的头,“很乖。看上去也没什么不能见大辉的啊……”
主桌上坐着皇帝、绿间、他、以及那人。很多人议论纷纷,在猜测那人的身份,只有老一辈的才知道曾经皇宫里还有这么位皇子。
本就不起眼,又在年少被当做质子送走。
也难怪少人知晓。
赤司站起来敬酒说话,独断飒爽,字字珠玑。
他道:“亏得众臣子协助,战争才得以结束。我们来日方长……”
“战争不会结束。”那人出人意料地说,声音之大,盖过了赤司。
连得赤司也怔住。
“兔子的头被割下来,挂在城墙上。
血涂满了墙,白色的墙壁变红色。
“……”
又是那首童谣。
那人站起来,面对着赤司,在众人之前,疯疯癫癫地吟诵着……
“……夏天萤火虫的尸体,发出盈盈光亮。”
赤司抓住那人的肩膀,“闭嘴,哲也!”
“……小孩子咿咿哭泣声,战争不会结束。”
然而青峰突然推翻了主桌,剑出鞘,打向那人不知何时握住剑的左手。
但是他没有看清楚那人是如何使剑的。没有人看清。
只有微弱的剑光。然后青峰感到右手臂的剥肤之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握剑的右手飞了出去。
断臂砸在奢华的菜肴上,血流如注。
摇摇昏迷之前,他看见那人面无表情,脸色如死灰般冰冷,哪里还有一点疯癫的样子。
他睁开眼睛,目及一片黑暗。
被关进来有几天了?三天还是五天?或者其实才过去了一天也说不定。
牢狱里见不到阳光,不仅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连感觉都变得格外迟钝而漫长。
胃里传来一阵绞痛——好像除却水之外,已经很久没进食。
这像是赤司会做的事情:要惩罚,便惩罚到底。让你惧怕了,下一次就不会再犯。
他想起小时候做噩梦尿床,晨起被赤司抓个正着。赤司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哲也真不乖!这么大了做出这种羞耻之事,我和母亲会不要你的……”
只是几句话,让还是孩子的他忧虑许久。小孩子害怕的,无非是被抛弃的焦虑,赤司懂,也喜欢看其他人对于他的操控所作出的反应,乐在其中。
“天生的权力者。”绿间曾经这么评论过赤司。
念及很多年的事情,他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过去似乎总是玫瑰色,再是羞耻的记忆也被染上了一层浪漫主义的影子,像是与现在分割开来的另外一个世界,又像一场梦。
念及此,见黑暗幽深的地牢尽头有火光迫近。手执火光的人停驻在了他的牢门前。哲也被光线晃得眯起眼睛,适应了,才看清来者。
说曹操曹操就到。
哲也举起被铐住的双手,“绿间君。”
绿间严肃的脸被火光映衬得阴影斑驳,“这么正常的招呼倒是十年来第一次。你装疯装得真完美。”
“我没有装疯卖傻的十年,根本打不上招呼。”
脱口而出的回答让自己也惊异了一下。倒好像显得他很在乎似的。大概内心深处的确介意——无论是从赤司还是绿间那里,都是沓无音讯的十年。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都不是多话之人,但以前的沉默中有默契,现在无言的中间只是空的。
半晌,绿间道:“大年夜前,我给征十郎占卜。是大凶,且远忧近虑。远忧我不怕,但近虑却让我不免生疑,因而我在主桌上屏退了其他一概功臣,只留下了在我看来最不会对征十郎构成威胁的人……却没想到,近虑的威胁之人会是你。”
绿间的手捏紧火把,后面的话仿佛是从深井中慢慢提上来的空水桶,声音粗哑干涩。
“你就这么恨他了?”
哲也闭上眼睛。恨他?我恨他吗?该是恨的吧,但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了什么。本该是更加如凿血的愤怒,一如那一日看到青峰杀了火神一般,但事实是毫无感觉。
原来感情是用完就尽了。
他感觉到火光消失了,牢狱又回到了之前的冰冷和阴暗。大概是绿间等不到答案,就离开了去。
唯有水声滴滴与他相伴。
“喂!我说你个慢吞吞的家伙,好歹快点!”火神在不远处叫,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即使是逆着光,他也能分辨出对方脸上不耐烦的神情。
他策马赶上,脸颊被北国特有的寒风吹得红通通,鼻头也是红的。
火神见状笑了起来,“帽子呢?”
“被风刮走了……”他微微喘气说。
“你!”火神一脸恨铁不成钢,“这么重要的保暖物品!你这人身子又不强壮,也不好好戴着……”
他下意识道:“对不起……”
“对……唉……对不起什么啊……”火神的口吻很是挫败。然后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了他头上,又伸手把帽子往下拉,遮住了他冻得通红的耳朵,“这样好了?”
他抬起眼,鼻子红通通,眼神因为被风刮,而生出一股雾气来,有些迷惘,“诶……?”
火神的手一抖,滑落在了他肩上,状似想要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喂!那边两个!再不过来没猎打了……”
两人突然回过神,火神立即松开了手。
他注意到火神的耳朵也变得通红。
心里像是突然流过潺潺温水般,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火神君没有帽子撑得住哦?”
“废话!我可是比你……”
他突然伸出手圈住对方的颈项,拉下来迅速吻了一下。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他拉了拉帽檐,“快走!不然相田又要叫……”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因为这一次换成火神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
更多相关资讯请关注:黑子的篮球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