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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魂》同人文 坂田银时的黑暗童话

2015-03-17 11:02:23 来源:百度贴吧 作者:蜡笔三娃 编辑:室见立华 浏览:loading

【攘夷篇】

  日出总是让人充满了莫名的期许与鼓舞。在被清冷的朝晖笼罩时,哪怕是一秒,也会产生些许被救赎的错觉。

  而坂田银时在天明时刻依旧是迷茫的。他不知道接下来他可以去哪里。

  在桂小太郎提出这个问题时,坂田银时想到了那些武士。现在他知道了那些人是被称为攘夷志士的团体,因为吉田松阳也是。不过一个是武一个是文,只是运用不同的途径解决相同的问题,而讽刺的是,他们的结局竟也是殊途同归。

  “七天之后会有批攘夷志士在这里集合。”高杉晋助说,“在那之前,银时,你可以先住在我家。”

  “……你准备加入他们?”坂田银时问。

  “还有我。”桂小太郎插嘴道,“我们想去。”

  “那算我一个。”坂田银时不假思索道,“我和你们一起。”

  “那就说定了。”高杉晋助点了点头,“到时候可别反悔。”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坂田银时在过去的几年里去过不少次高杉的家。前庭高墙大院,回廊深远,后院宽阔开朗,流觞曲水。朱白相映,碧蓝相交,竹林影影,樱花绰绰,恢宏又内敛,温和又硬派。坂田银时看到过它最为兴旺的时刻,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见证这所宅子最后的衰败。

  高杉父亲的被捕直接导致了高杉家的落败。颓势就跟潮水一样不可阻挡,转眼间家丁们都各谋生路,偌大的宅子死一般的空旷。高杉晋助没有母亲。管家把家里的一切打点的干干净净后递上了高杉家的所有账目支收,他谦恭又悲悯地注视着高杉晋助,于是高杉知道,他的父亲是不会再回来了。

  有的时候高杉晋助会觉得人心薄凉,薄凉到可怕。他也会嗟叹,但在下一秒他又会嘲笑自己的幼稚,在这个人命轻贱的时代,谁都没有义务去平白无故地爱,也没有权利要求被平白无故地爱。能留在身边的,都是难能可贵的,长在身体之外的心脏。

  他留恋这里的所有,可是接连的变故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他只有迎头向上,然后逃离。

  而在那批人到来的时候,高杉晋助并没有如愿以偿。

  “小鬼,你们知道什么是攘夷吗?”那个为首的武士豪放地笑着,“这里可没人陪你们这些小少爷玩过家家。”

  “我们当然知道。”桂小太郎坚定地说,“我们不是来闹着玩的。”

  “我们想赶走天人,所以才来这里找你们。”高杉晋助补充道。

  “我们还用不着小鬼来帮忙。”男人收了收笑容,“快回家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帮不上忙?”高杉晋助皱了皱眉。

  “私塾里教了我们很多,包括练剑。”桂小太郎往后拉了拉高杉,“我们不比谁弱。”

  那个男人打量着桂,他又笑了起来:“小少爷,别闹了。”

  接着他躬下身子,笑容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严肃的面孔让人怀疑他是否笑过:“你们根本不知道,战场是什么概念。”

  “温室里的花朵是永远无法理解戈壁上的荆棘的。”男人直起了身,“你们不过是被自己会拯救众生的幻想迷惑了而已。”

  “所以,回去。”

  说完这话男人便不再理他们,转身丢下无言的三人,留下个离开的背影。

  而最终他还是接受了他们,在被坂田银时带去看到吉田松阳被烧毁的房屋之后。

  离开的前夕桂小太郎的母亲并没有过多的挽留。她只是默默地帮桂小太郎收拾好行囊,一如十年之前为她的丈夫一样。她不知道他们能否再次回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他们再次回来。

  按时到来的远房亲戚让高杉晋助不再为自己的财产操心。只是在收拾行囊时他犹豫了片刻,接着便伸手从床头的小柜里拿出了那个母亲生前为他所求的平安囊。

  坂田银时的行李很简单,一把刀,一本书,对他而言就够了。

  入秋时节的夜总是如水般冰凉。

  重入荒野的第一夜坂田银时毫无睡意。他望着躺在身旁的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他们平稳的呼吸仿佛假寐般让人迷惑。

  他想念他的松阳老师。想念得要命。

  外面起风了。

  坂田银时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三岁的秋天,离他的生日很近。

  坂田银时的生日是十月十日。去私塾的第三天吉田松阳问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坂田银时抬头看到南飞的大雁,想了想道:“是秋天,是十月十日。”

  “很好的日子。”松阳点点头,“十月十日,合起来便是朝。日初东升,月末西落,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是很好的字。”

  坂田银时似懂非懂地望着吉田松阳,他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过去每到这个时日,大家都很开心,会为今年的丰收举行个小小的庆典。庆典过后,便又到了播种浮麦的时节。

  坂田银时有时候觉得自己跟浮麦是一样的。味甘,性寒,无毒,易生。他喜欢麦田,穿过它们时麦穗拂过他的手臂,就像发一样的温柔。

  所以他喜欢这个时节,因为新一轮的麦粒被种了下去,等到来年夏天,便又是大片大片的金黄。他喜欢等待希望的感觉,他也喜欢十这个数字,因为很完整,完整无缺。所以在吉田松阳问他的生日时,他便说是十月十日。在吉田松阳给了这个日子个新的解释之后,他更是越发地喜欢了。

  于是今后的每个十月十日,吉田松阳都会为银时做一碗长寿面来庆祝生日。

  “这长寿面的含义,就是希望你能够活得长长久久。”吉田松阳如是说,“虽然你还很小,但这也是我的愿望。”

  那时的坂田银时并不知道,每个人生命的长短,是有限的。要想让自己的长一点,就得拿别人的来换。如果没办法做到,那么就只能为别人换取长一点的生命。

  于是他杀了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男孩。那个男孩一头黑发,有青蓝色的眼和薄薄的唇,跟他一样是队里的通讯小兵,只不过是在相反的阵营。

  狭路相逢,必有一方需要让路,代价是性命。

  男孩的血很暖。流弹飞来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吭声,待到坂田银时抬起头时男孩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眼和唇,然后滴下来落在银时的脸上。而他只是笑了笑。

  “你……活下去……”他说。然后一低头,软软地倒在银时的肩头。

  坂田银时在这不算沉重的重量下瞪大双眼呆然地望着阴霾的天空,直到另一声轰鸣惊醒了他。他颤抖着推开个男孩,跪在他的身边。他看着男孩仿佛午后躺在草丛中般懒洋洋的姿势,伸出了手想要帮他合上双眼。而最终他没有这么做,他觉得那双眼是想要看着这天空的,尽管满是乌云。然后他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目的地跑去。

  如果不是在这个背景下相遇,或许两人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坂田银时觉得是自己杀死了他。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他颤抖个不停的身躯让他们以为他只是被这一次格外激烈的战斗吓坏了。

  自那以后银时便开始不停地杀人。人的血很暖。人的血也很冷。

  坂田银时是在取水的时候遇到近藤勋的。那时的他十四岁。

  站在溪流不远处的男子从背影看比自己大一些,二十多岁的样子。一头黑发倔强地翘起,身体硬朗得让银时想起了某种类人生物,比如猩猩。

  他在看到坂田银时时有些惊讶,举起的刀便顺势低了下来。坂田银时没想到出来取个水都会碰上幕府的敌人,而下一秒那个人就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然后他按上了银时肩上背着的水囊:“附近村子里的小鬼?是来取水的吧。”

  坂田银时点了点头。

  “哈哈你好,我叫近藤勋,是幕府的武士。”那人挠了挠头,“刚才还以为是攘夷的那帮家伙,吓到你了真是抱歉啊。”

  坂田银时摇了摇头,他暗自摸向怀里的小刀。

  “仔细看来,你还真有点像我老家的那两个小鬼。”近藤直起身走向溪边,“第一次见他们时,也是跟你一样不说话,只是倔倔地盯着人看。”

  他背对着他伸手招呼着站在原地的坂田银时。银时慢慢走了过去,手里的刀却是一刻也没有松下。他站在那个男人的右后方,望着那个男人的背,无声地把刀拔了出来。

  而那个男人又突兀地转了过来,坂田银时甚至没来得及收起刀来。两人对峙着,就在坂田银时准备冲上去拼一把的时候,近藤又笑了起来:“真是把不错的刀呢。是想要用溪水洗一洗么?”

  坂田银时不置可否。他握着刀走了过去。

  “我的老家啊,偏僻地要命。”近藤等银时走过来后又继续着之前的话题,眼睛却并没有看他,“那两个小鬼啊,跟着我练了剑。然后我们一起加入了幕府,想要混出点人样。”

  “别看我这样,我最大的梦想啊,可是要当个警【防了个和谐的】察局的局长,然后那两个小鬼,大点儿的那个就当副长,小点儿的那个就当个小队长。这样一来,就能保护更多的人了。”

  “那两个小鬼挺可怜的。一个没爹没娘,被寄养在别人家,另一个只有个姐姐,身体还不是很好,他们姐弟俩的身体都不是很好。”近藤叹了口气,“等到战争结束,就想着把她接到大点的城市里,把身体养好一点。”

  他蹲下身捡了块石头在手里把玩着:“只可惜,这战争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鬼,你可要好好珍惜家人啊。”近藤把石头丢进了水里,清脆的水声后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跟你说了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我好久都没有跟人说过老家里的事了。抱歉啊抱歉。”

  坂田银时摇了摇头。他取下水囊蹲下身子,待水灌满后又重新背好。近藤勋默默地望着他做完这一切,在银时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又突然开口道:“其实……那两个小鬼,都已经没了。”

  银时停在了原地,他扭头望着近藤勋。

  “一个是因为流弹,一个是因为肺炎。大的那个,就跟你差不多大,小的那个。”近藤勋比划着腰间,“只有这么一点点。”

  “没想到,他比他姐姐要走得早。”

  “他们太小了。”近藤悲伤地说,“我不该带他们出来。”

  坂田银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几秒后他说:“其实我也没有家人。”

  近藤勋愣了一下,他有些抱歉地低了低头,哑声道:“那你得好好珍惜你的伙伴,他们就跟家人一样重要。”

  坂田银时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回去的方向。他能感觉得到那个男人一直望着他的背影,他本该杀了那个男人的。

  回去之后一切如常,直到临睡前外边的一阵骚动,不过一会儿就平息了下来。接着桂小太郎钻进了帐篷,看见银时望着他,便道:“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幕府的在溪边死了,好像是自杀。”

  坂田银时愣住了。

  “嗯?”桂小太郎见他不说话,有些奇怪。

  坂田银时摇了摇头,问道:“你知道那个人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

  “他想当个警察。”银时钻进了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桂小太郎,“可以救很多人的那种。”

  明日是秋分。再过不久,便是播种浮麦的时节。过了十五岁,坂田银时就可以和同伴们一起,去面对真正的战场。

  浮麦味甘性寒,无毒易生。秋季播种,冬季生长,春季开花,夏季结实。坂田银时喜欢麦田,穿过它们时麦穗拂过他的手臂,就像是发一样的温柔。

  上战场的前一夜,坂田银时几乎整夜都没有合眼。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也是。他们沉默地躺在帐篷里,安静地听着窗外的风声,呼吸均匀得甚至要骗过自己。

  “银时,你怕么?”在坂田银时准备重新开始数麦秸时,桂小太郎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不知道。”他如实答道。

  “晋助呢?”

  “不。”高杉晋助道,“假发,你不会是想当逃兵了吧。”

  “……”桂小太郎沉默了一下,“我只是在想,如果明天有谁回不来……”

  “别胡说。”高杉打断了他,“我们都会回来,一个都缺不了。”

  又是沉默。坂田银时翻了个身,望向身边的桂小太郎,虽然看不见但银时能感觉得到桂小太郎也在看他。他摸索着探向桂的手臂,但他发现自己也在颤抖。

  “银时,我们会回来的。”桂说,“你,我,晋助,我们都会没事的。”

  接着他拍了拍银时的肩:“别担心。”

  “……嗯。”

  第二天天还未亮,三人便被叫了起来。佩戴战刀时坂田银时出奇的平静。他望向身边的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但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天色太暗了。

  一路疾行。到达战地后坂田银时趴在掩体之后,他闻到了泥土的气味,潮潮的带着些湿气。今天大概会下雨吧。他想。是秋后的最后一场。

  突然一声低低的啜泣把银时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周围太安静了,以至于这声呜咽被成倍地放大,空空荡荡地回荡在战壕里。

  坂田银时扭头看了看,是个瘦弱的男孩,跟自己一样是新上战场的小兵。虽然是差不多的年岁,但看起来却小了不少。

  “啧。”高杉晋助有些烦躁地咂了咂嘴。

  坂田银时知道在这种时刻,任何有损士气的行为都会被人厌恶。战前人心浮躁,经不住一点点的波动,再微小的刺激都会被成倍地放大。果然,那个男孩马上就被周围的武士训斥了。

  斥责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天亮的一刻战斗终于开始。装备精良的天人们叫嚣着出现在视线的尽头,不过多久这边冲锋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走吧。”高杉晋助说完便率先冲了出去。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紧随其后。

  战斗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开始了,和坂田银时设想了一万次的悲壮千差万别。

  砍掉第一个天人时坂田银时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天人的血和人类的不太一样,有蓝色,有紫色,但都是无一例外的温热。血液飞溅,坂田银时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刀就已经落了下去。从划开空气到接触肉体再到穿过骨骼,眨眼之间血就开始蔓延。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在杀人方面表现得同样优秀。刀剑相交却毫不犹豫,一刀下去从胸口拉到小腹,内脏便和血一起喷涌而出。

  瞄准心脏的位置并不容易。而单纯地割伤肢体并不能阻止对方的继续战斗。于是坂田银时选择最为脆弱的脖颈进攻。他离那个天人很近,刀刃割开他的气管时有和风声一样的旋律,嘶嘶作响就好像在吹奏坏掉的竖笛。刚开始这个尺度并不好掌握,一不小心就会割掉整个喉管,刀刃卡在颈骨处,需要多费些力气拔出来。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进攻柔软的腹部。护甲并不能阻挡刀刃的锋利。通过刀柄传来肉体特有的钝感和揉捏水草般的声音,坂田银时能清楚地感受到刀刃是如何一步步地穿过护甲割开皮肤,挤入皮下组织接着密集的钝感过后就是脆弱的内脏。它们的阻碍远不及肌肉,所以接下来只要抽出刀来就算完成了这次的仪式。

  是的,坂田银时觉得杀人就像是一场仪式。始于刀柄,终于刀尖,唯一不变的,就是充入心脏的满足感。

  那是种不可言喻的兴奋。如果硬要形容,那就是好像烟花在头顶炸裂,你亲眼看着它以格外华丽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而这也并不妥当,因为对方的命运,是实实在在地掌握在你的手中,反之亦然。

  这种格外暴烈的触感让坂田银时有些停不下来,直到最后一个天人在他面前倒下。那个天人本想着做最后一搏,却被从后面冲来的桂小太郎一刀刺穿了胸口。鲜血喷出来时坂田银时下意识地挡住了脸,接着就感到手臂上传来黏滑的温热。

  他死了。

  银时转身看着喘着粗气的桂小太郎。他的脸很脏,血水和泥土伴着汗水从额头流下,让他的眼变得浑浊。

  “假发。”银时低声道。

  桂小太郎如梦初醒般瞪大了双眼:“银时,是你。”

  “……已经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好。”桂小太郎有些木讷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我们得先找到晋助。”

  高杉晋助离他们并不是很远,坂田银时一转头就看到了他。躯体们躺在银时的身边,它们都仿佛诉说般流淌着血液,有天人的也有武士的。不远处是同样破碎的肢体和折断的刀剑,高杉晋助站在其中一动不动。坂田银时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确是在望向这边。

  乌云蔽日,空气躁闷。三人无言地站立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中,是如此的疲惫与亲切。

  有什么滴落在脸庞。坂田银时抬起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他突然开始怀念起吉田松阳仿佛永远不沾泥尘的衣物。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从他的心脏开始,通过血管蔓延到他的每一寸身体,结结实实,真真切切地死掉了。

  下雨了。

  坂田银时的第一次战场是在雨中落幕。

  简单地清点人数和一句“辛苦”后一行人便如来时般急匆匆地赶了回去。雨越下越大,他们没有带任何雨具。冷风穿透雨幕吹过,坂田银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个哭泣的小兵没有回来,高杉说他死在了天人的刀下,被削掉了半个脑袋。

  “他没来得及躲开。”高杉晋助摇了摇头,“他被吓傻了。”

  坂田银时对那个男孩印象的很浅,只记得他不怎么喜欢说话,偶尔目光相交也只是有些羞涩地一笑,大大的好像是小鹿般的眼睛说不出的温顺。

  “他不该来的。”桂小太郎擦拭着脸上的雨水道,“战场不适合他。”

  “有什么办法。”高杉晋助叹了口气,接过桂小太郎递上的布巾,分了一条给银时,“我听说他的家乡是闹了饥荒,没办法了才参的军。不然也就是等死的份儿。”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比现在体面。”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抽打着帐篷。坂田银时拧了拧湿透了的布巾,开始找生火的工具。半湿的外褂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桂小太郎见状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帮银时一起找干燥的木柴。高杉晋助撇了撇嘴,转身就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拎出了个小火盆。

  “前两天从一个叫坂本的家伙那里弄的。”见两个人一脸惊讶,高杉晋助道,“不然你们准备怎么弄,把柴火放地上烧?也不怕把帐篷点了。木炭我藏在水缸后面,对,就在那里。”

  “晋助你……”桂小太郎找到木炭后迅速地凑了过来,“真行啊。”

  高杉晋助笑了笑,接过装了木炭的麻布袋子取出几块丢进火盆,坂田银时见状也赶紧丢了两块以示自己的贡献。不多会儿帐篷里就暖和了起来。三人脱下潮湿的外衣,围坐在火盆的周围。

  又是沉默。坂田银时出神地望着火苗跳来跳去,偶尔的劈啪声在这静默中显得格外响亮。他不由得抱紧了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中,如期而至的黑暗和压迫感让坂田银时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周身是暖的,帐篷外依旧是倾盆大雨,在这雨声中坂田银时觉得格外安心。他知道他的两个同伴坐在他的身旁,一抬头就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并且他们跟自己一样有着温热的体温和跳动的心脏。

  一时间的酸涩让他突然有些庆幸没有与那个瘦弱少年相识,因为若是过去因为某些不经意间的小事成了朋友,那么此刻哪怕是动一动手指都会觉得痛。他也同样庆幸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在战场上是跟他一样的狠戾,否则……没有否则。

  刀落时的钝感依旧留在指尖,坂田银时不敢去想敌对的阵营里是否也有同伴这种关系的存在。他知道答案是什么,于是他努力地回避着。这让他觉得羞耻。

  “你们不过是被自己会拯救众生的幻想迷惑了而已。”他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话,现下他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谁都无法去拯救别人,每个人所能做到的一切无非都是让自己安心一些。心安理得也好自我麻痹也好,能够让自己在黑夜里不至难眠就是。

  这是战场。他告诉自己,如果不去杀人,就只有被杀。

  如果不去杀人,就没有办法保护同伴。

  这样的理由实在是有些冠冕堂皇,而对于坂田银时却已是足够安慰。他不知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是否也是如他般难捱,他也不知道在今后的时日里如此间般的沉默会越来越多。

  天黑得越来越早。到了傍晚雨终于是停了下来,胡乱地吃了点东西后坂田银时便半靠在木桌旁,盯着快要烧尽的木炭发呆。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在雨还未停时被一个传令的小兵叫了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帐篷之外不知是谁在唱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有些苍凉的歌声伴着明明灭灭的余烬,和如水般冰凉的夜一同印进了坂田银时的记忆中。

  人罕高山去,樱花独自开。

  山樱休气绝,观赏我今来。

  来观山上樱,不见樱花面。

  山麓与山巅,春霞成一片。

  一年之后,坂田银时因为屡建战功成为了战场上的新秀。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也是。年轻的战士们在战场上驰骋如风一般,有他们掠过的地方,必定血流成河。

  他们从一开始的小兵变成了可以带领队伍拼杀的小将。握在他们手里的,也开始不单单是自己的性命。

  他们有了个新的同伴,叫坂本辰马,是个富商的儿子。一头蓬蓬的黑色卷发让坂田银时在看到他时微微地有些开心。这些年因为自己的一头卷发被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嘲笑了不少回,而下一秒从那个高大结实的少年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他忍不住捏了捏拳:“啊,你就是晋助口中的坂田金时啊,我是辰马,坂本辰马。很高兴认识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坂田银时望向一旁的高杉晋助。高杉无辜地耸了耸肩,桂在一旁小声道:“他不大能记得住人的名字……”

  坂田银时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按上对方那宽阔的肩道:“是啊,我就是坂田银时。晋助口里的坂田银时。你好,坂本辰马君。”

  对方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坂田银时有些无语,他突然觉得,这个家伙能在战场上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般的存在。

  而后来的几次并肩作战,让坂田银时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坂本辰马就像是怪兽一样。高大的身躯和结实的臂膀让他的刀拥有了更大的力量。一刀下去坂田银时能清楚地听到敌人骨头碎裂的声音。这让他觉得有些恐怖。

  而在平时这个家伙却有着格外温柔的一面。在一次大战之前,坂田银时到哪里都找不到坂本辰马,急疯了的他闯进了战地不远的一所破庙,而接下来的场景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个高远的晴天。坂本辰马靠在树下,手里捏了些细碎的麦谷,一点一点地撒向不远处的灰椋鸟。他每撒一些就安静地等待着它们吃完,然后再撒一些。小巧的灰椋们欢快地跳来跳去,寻找着新掉落的食物。阳光洒下,风吹过树叶有沙沙的声响,这安静的场景让坂田银时一瞬间产生了身处平安年代的错觉。

  刀就在坂本的手边,坂田银时注意到那上边也绑着条红色的丝带。刀柄尾部被磨得光滑,在暗灰的战服旁闪闪发亮。

  坂本辰马很快注意到了这边站着的银时,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撒出了最后一把麦谷:“要开始了么?”

  说着他就握着刀向庙外走去。坂田银时赶了忙跟上去。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像打断方才的静谧都是他的错一样。

  “……你的丝带。”辰马有些奇怪地回过了头看着银时,又顺着他的眼光望向自己的刀柄。“是红色的么?”

  “金时你是色盲么?”坂本辰马笑了起来,“当然是红色的,红色意味着平安啊。”

  “……”银时点点头,“那就好。”

  坂本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咧着嘴笑了笑作为回应,便和银时一起匆匆地赶向营地。

  坂本辰马是个奇怪地家伙。他管坂田银时叫金时,管桂小太郎叫假发,管高杉晋助叫晋助。坂田银时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叫错所有人的名字却单单除了高杉晋助,后来他才知道,因为他和高杉晋助一样,是富贵人家,也和高杉晋助一样,在战火中失去了父亲。

  而这已经是他成为白夜叉时的事了。

  坂田银时讨厌小鬼。

  他们温顺无害的未经世事总让他觉得嫉妒,尤其是直直望向你时的双眸,水灵灵的没有一点浑浊。这让坂田银时嫉妒得要死,而他们却毫无察觉。比如眼前这个红发蓝眼的小姑娘。

  她盯着他手中的干粮,更可气的是她居然还咽了咽口水。而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他的手,顺带着瞥一瞥他的脸色。

  好吧。在第三次碰上她时坂田银时屈服了。他把不多的干粮掰了一半给了那个小姑娘。于是小姑娘一瞬间变得欢天喜地起来。她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谢谢。妈妈说要记住每个给了恩惠的人。我叫神乐,那么你呢?”

  “……坂田银时。”

  “……”小姑娘眨了眨眼,她没想到这个人会回答她,并且显然这个名字有点难记。

  “……小银?”她问。

  “……嗯。”

  坂田银时觉得麻烦。然而在把这个村落当做一个小型根据地后,他开始不时地和那个叫神乐的小姑娘碰面,并且每次都会奉献出为数不多的口粮。慢慢他们会聊起家里的一些事,坂田银时得知小姑娘家有四口人,母亲留在远方的家里,自己则跟着父亲和哥哥出来谋生。

  “妈妈说家里得有人守着,这样出行的人心里才能有个依靠。”

  坂田银时不置可否。他都快忘了自己最初所在的村子是何模样。村长的那把刀不知被他丢在了何处,现在在他手里的,是坂本辰马从别处弄来的刀,刀身很硬,用起来十分顺手。

  吉田松阳的那把他一直带在身边。参加攘夷军后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他总会抱着那把刀入睡,后来因为行军总是匆匆,收拾起来免不了慌乱,便没有再这么做。只是有时候难以入睡时,会拿出这把刀细细地擦拭,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每当自己心慌的时候只要看到这把刀,就会莫名地静一些。刀是寺庙,他就是最为虔诚的信徒。这些年来这个习惯他一直保持着,从十二岁到十七岁,再到他来不及到来的二十一岁。

  初上战场那晚他再一次拿出了这把刀。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用柔软的棉布细细地擦拭着,一如过去多少个难眠的黑夜。他的同伴依旧没有回来,不大的帐篷里冷清到让人心慌。坂田银时跪坐在炭火前,仔仔细细地轻拭这把熟稔到骨头里的刀。从刀尖到刀身再到刀柄,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接着他便开始抚摸着刀柄上的纹路。一条,两条,三条,数到十五时便停了下来,从头再数。哪一条上有凹陷,哪一条上有凸起,他都清清楚楚。数完三遍后坂田银时用双手举起了刀,却不再是如过去般沿着刀背向外延伸,而是用刀刃抵在了自己的动脉处。

  是这种感觉啊。他想。

  再多进一毫米,他的皮肤就会被划开。如果手法够快,或许可以在咽气前听听自己的气管是否也能发出嘶嘶的风声。坂田银时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缓缓地垂下了刀。

  他又一次原谅了自己。

  高杉晋助不止一次地取笑过他这个习惯,就像取笑他的卷发一样。而现在的高杉晋助远在战场的另一端,否则他肯定会继续嘲笑坂田银时拐骗了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

  “你的品位真是越来越差了。”他肯定会这么说,“她的头发还没假发长。”

  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一同去了前线。坂田银时和坂本辰马留下来负责支援。这一战打得并不容易,没过多久他们就撤了回来,并且还要撤到更远。

  炮火的轰隆声紧紧地追随着武士们的步伐。天人们并不会因为武士们的撤离就心怀慈悲,除草需除根的道理他们几千年前就懂了。

  刻不容缓的撤离中坂田银时选择了殿后,他一向如此。而这次他并没有想到天人的来袭是如此迅猛。更加不巧的是,他们兵分两路,包围了这个村子。

  对于坂田银时和坂本辰马来说杀出一条血路并不难,尤其是在漆黑的夜里。而天人们点燃的民宅让他们的行动略微受到了阻碍。最后撤走的二十三人里,只有五个活着回到了基地。

  一路拼杀。终于在快要天亮的时候他们开了一条血路。走过围场时坂田银时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接着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红发的小姑娘。

  附近的天人们的都已经被确认清理干净,除了银时一行人和小姑娘,没有别人。她背对着银时跪在不远处那座快要燃烧倒下的草屋前,仔细看看,在她的面前好像还躺着一个稍大些的少年。天色很暗,黎明的温度并不高,神乐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是冷还是其他。

  坂田银时的步子停了停。这样的情形他见过很多,可是这次不知为何有点格外的难过。接着他就被坂本辰马拉住了胳膊。

  “我们得快点。”辰马低声道,“不然谁都走不了。”

  “我……”

  话还没说完,背后的枪声又响了起来。

  “银时,各人有各命。”辰马道,“你没办法。”

  坂田银时咬了咬牙,他没有注意到辰马难得地没有叫错他的名字。接着他便提着刀扭头快步跟上了队伍。他用余光扫了神乐最后一眼,从此便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枪炮声越来越远。坂田银时匆匆地行走在野草丛生的荒野。待他终于可以停下来时,那个村落已经离了他很远很远。遥遥望去,只有燃烬后飘起的灰烟,混着薄薄的晨雾仿佛叹息般慢慢盘旋不见。

  坂田银时在成为名噪一时的白夜叉时只有十九岁。

  他已经懒得去数死在自己刀下的敌人有多少个了。那些身体们有天人的也有同类的,每张脸都是无比的相似,而他们在消亡的一瞬所发出的气息却又是不尽的相同。

  那是死亡特有的气息。有恐惧也有释怀,有仇恨也有无奈。但不论那一刻的情绪有多少种,迎接他们结果都是一样。

  白夜叉的名号并不是浪得虚名,坂田银时身上的伤痕足以证明他这些年来的出生入死。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幸运。有多少同伴跟他一起出征,却鲜有人能跟他一起回来。他们都因为各式各样的伤痛死去。有的是因为刀剑,有的是因为枪炮,有的是因为受伤后无法及时医治的感染,又或者是悄然在战营里蔓延的瘟疫。

  药物比其他的物质更加匮乏。尽管坂本辰马想了不少法子,但仍旧是捉襟见肘。小兵们是没有资格享受高级药物的治疗的。要想在受伤时得到最好的治疗,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更多的人,然后爬到和白夜叉一样的位置。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就是能够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寥寥数人中的两个。和白夜叉的名号相当,高杉晋助被称为修罗,桂小太郎被称为狂乱的贵公子。从一个无名小卒到被敌人视为眼中钉的存在,他们不知踏碎了多少人的头颅。

  高杉晋助之所以被称为修罗,跟他的杀人手法有关。以狠戾闻名的高杉可以面不改色地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武器去毁掉一切可以毁掉的事物。一次战役中坂田银时亲眼见他在战刀被卡在一个少年的胸腔时立刻就拔出了随身携带的肋差,下一秒明晃晃的刀刃就插进了那个少年的眼窝。

  高杉晋助的狠戾为他赢得了不少人的追随。在十九岁时他便拥有了第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队伍,他给它起名为鬼兵队。这只从名字就散发着戾气的队伍是高杉晋助的最爱,他带领着它从萌芽一步步地走到兴盛最后再走向衰亡。

  鬼兵队在鼎盛时期可以完全脱离坂田银时所在的大部队独立行动。很多次艰难又重要的胜利都离不了鬼兵队的奇袭,用这把利刃一样的队伍来作先锋部队实在是最好不过。而也正是这份锋芒毕露,让它过早地走向了灭亡。

  桂小太郎却不同。他的一头长发总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而他的刀却总会给这些人一个完全相反的解释,解释的代价就是性命。而在浑浊不堪的战场上桂小太郎的刀法并不似其他人那样的杂乱,相反在挥舞时弧线优美的刀反总会延伸出点华丽的意味,伴随着系在尾部飞扬的锦带,默然又苍凉,致命又温和,就如他茶色的眼一样。

  桂小太郎的为人处世就像他的刀法一样。他对每个人都很温和,也对每个人都很疏离。除了坂田银时和高杉晋助外加个坂本辰马外,他几乎没有其他特别重要的朋友。而他所散发出的特殊的气质同样吸引了不少人,于是慢慢地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心甘情愿地追随着桂小太郎。

  坂本辰马在队伍中本来就是极有威信的存在。这些年来他先是随父亲为攘夷军支援大量的物资,在父亲去世后依旧承受着悲痛为了队伍东奔西走。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战场上时却也毫不含糊,以一抵十的刀法让他被称为战场上的怪物。于是从物资到战力再到人心,让坂本辰马成为队伍里不可小觑的存在。

  幕府和天人们并不傻,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们比谁都懂。于是在弄清楚为首的攘夷志士是谁后,他们把吉田松阳的头颅送了过来。

  来送头颅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小兵。他抖抖索索地把布裹交给坂田银时后就被高杉推到了一边。而在布裹被打开后他被吓得恨不得退到十里之外,却不想直直的撞上了靠在门边的坂本辰马。

  他有点后悔今早没有多吃两个红豆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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