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兹贝伦的茶室几乎全部陷落，唯有他们所在的方寸之地像座孤岛，耸立在四周的黑暗深渊中心。凛尽量压抑快要哽咽的冲动，安静地见证脚下裂纹如花瓣盛绽：“原来如此……突然间也有点希望被那个小恶魔喜欢呢，毕竟是Archer唯一的家人。”
场景再度轮转，脚下的地面也终于支离破碎，而后重新组合为坚实的白色大理石。美缀的声音比她本人更早登场，一如往日的爽朗：“当时打赌谁先找到男朋友，输给远坂真是不甘心，但结婚可比你要早一步，扯平啦。”说着炫耀起手上钻戒。
凛环顾四周，她们走在一条前后都望不到头的长廊上，两侧站满了瘦骨嶙峋的模特，身穿样式各异的婚纱。白色粉色，长款短款，伴以柔美灯光渲染修饰，极力展现出最美好的视觉效果。
似乎是一家婚纱店，但空旷的走廊上前不见店员后不见其他顾客，只有她和美缀说说笑笑。
——这只是梦啊。
——因为这是远坂凛一个人的梦境，不会出现你不需要的人。
“喂喂，远坂，事到如今还要保密么，你那个神秘的男朋友——不，该叫未婚夫了吧？”美缀好像在追问什么，“我啊，一度以为是你为了赢得赌局编造了那个人的存在呢。后来听三枝她们的证词才敢相信，说是个会帮忙从树上救下小猫的男人。”
凛愣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他还做过这件事。”Archer那家伙虽说心底是个好人，但救小猫什么的，呜哇。
“咦？好惊讶的表情。”美缀玩味地笑了起来，“所以他是个怎样的男人呢？听旁人说总不知真假，远坂亲口介绍下才能甘心呐。”
“是个无趣的男人而已，一无所长，既傲慢又恶口，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最要命的还是个彻头彻尾死傲娇，说实话完全没想到他会向我求婚，还以为要等我主动逼婚呢。”凛哼了一声，细数Archer种种令人深恶痛绝之处。
美缀一怔，随即笑得快要站不住，平复许久才喘着气说：“被，被你说得那么，差，差劲，可怜，可怜的，家伙，虽然没见过面，但已经忍，忍不住同情他了……”
“他才不值得同情，跟他相处总是我被惹火。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嘲讽就格外在意，优雅统统抛到脑后了，‘优雅算什么东西？等我先赐死这个混蛋’之类的念头层出不穷。”凛摇摇头。
“能压制远坂的人？哦呀哦呀，红色恶魔难得棋逢对手吧。”美缀边说边指着一件婚纱，“你看这件怎么样？”
不知从哪里走出的店员帮凛换上婚纱，就在这条别无他人的走廊里，凛对着凭空冒出的镜子自我审视，同时回答着：“才不是被他压制，说起来第一次见面时，Archer就被我命令把客厅清理干净，虽然不情愿地说‘下地狱吧’，不过完成得十分漂亮。从此以后就约定俗成，他承担了我家所有的家务，包括一日三餐。”
“第一次见面就在你家？还从此以后承担了所有家务……难道你们从认识起就在同居么！”美缀不可思议地问道。
“才、才没有！”凛慌忙否认，但仔细一想又确实是这么回事……可恶，要怎么跟美缀解释圣杯战争啦。“不过是认识的机缘很特别罢了……大概是永远无法复制的相遇。”
——或者换句话说，永远无法重来的开始。
“原来如此。远坂说他第一次清理客厅就完成得十分漂亮，那他很擅长家务吧？”美缀摸着下巴，“哎，我觉得，这件其实不太适合你。”
凛点点头表示赞同，脱下婚纱后抖擞长发，继续话题：“非要给他安个优点的话，也就家政能力拿得出手吧，尤其是泡红茶的水平。”
“那么远坂是喜欢他什么啊？”美缀认真地问。
喜欢……Archer什么呢？
他泡制的红茶有独一无二的香气。
他很高，被他搂在怀里恰好能听到心跳。
他说话不带刺就开不了口似的，反正绝不承认心里漫溢的关切。
他偶尔会说些让人招架不住的甜言蜜语，而且她至今对此无解。
他在夜空中接住她的坠落，头顶星光璀璨，脚下灯火万千，她抬起头时却只能看到一片幽深眼色，唯独有自己的倒影闪烁。
他总是无怨无悔挡在她身前，无论对面是狂战士高举的屠刀、是即将解放真名的骑士王圣剑，还是未知的恶浊黑影。
……
喜欢Archer的话，有那么多理由。
但她的爱情其实从未深究过因果。仅仅是爱上了他，也爱上了，和他在一起时的自己。
“我只是从未怀疑过‘只要可以争取，就一定要跟他在一起’这份意志吧。”凛思考许久，最终如此回答。
“说了那么多尖酸的评价，到头来还是秀恩爱，哎，远坂你知道么，你这个笑容真是幸福得过分。”美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还好我结婚了啊，不然一定要大受刺激。”
凛换上又一件婚纱，恰好从镜中看见了自己的表情。
她真的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笑了。
唇角弯起动人的弧度，眼眸明亮如星辰散落，甚至面部线条都被笑容更改了走向，从眼底到眉眼尽是温柔。
那是纯白面纱也无法遮挡的，新娘的幸福笑颜。凛抚摸着身上婚纱满意地想，好了，就选它吧。
——这只是梦啊。
走廊上其他所有的婚纱，在瞬间燃起烈焰。蕾丝，刺绣，轻纱，丝绸，统统融入灰飞的青烟，因为无风可托身，只好困于一室之内，袅袅升起、盘桓不去。所有精致妍丽的华服，此刻仅仅形同助长大火的木柴般存在。
凛伫立在这光辉灿烂的中央，向镜中的新娘轻声念出祝福。
然后，就是这里了。她的婚礼。
樱和美缀作为伴娘，帮凛最后修饰妆容，终于满意后便连推带拉地将她带到教堂，急迫的样子仿佛结婚的是自己。
婚礼进行曲的旋律从所未有地神圣。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手提花篮候在一边，看上去很像彼时尚且年幼、还能以姐妹相称的凛和樱。
教堂内部是耀目的纯白，高耸的尖顶指向无垠晴空。早早到齐的宾客端坐在一排排座椅上，准备聆听福音，见证永恒誓约。
红毯一路铺陈，笔直通往祭坛，远远能看到他伫立等候的身影。
凛微笑起来，款款迈出步伐。
花童跟随新娘身边，纯净无邪的笑容宛如天使，向她前方的路上抛洒花瓣。凛每走一步，就有纷飞的香气扑面，或者落在发梢，或者停在裙摆。
——当花瓣在触碰到她后，就片片晦暗、化为灰烬。
凛的脚步突然迟疑，专注鼓掌的宾客在瞬间注意到这一幕，婚礼进行曲变奏出尖锐音色，所有人脸色齐刷刷地显露出阴沉怨毒。
一切开始失控。
樱痛哭失声。此刻凛手中的捧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凋零。那是她精心培育的花卉，穷尽一生足不出户、静默守候那约定的春天归来，却眼睁睁地见证，又幻灭了一季期待。
美缀颓丧地跌坐在地面，面色苍白，短发散乱。被Rider袭击吸血而终身留下阴影的女孩子，再也没能做回意气风发的弓道部主将。
花童沉默望向彼此，丢下花篮后，沉默地背道而行，各自泪流满面。
葡萄酒汹涌奔流在地面上，洪水一般迅速漫过脚踝。
凛还在一步一步向祭坛走去。
到那里去。往那里走。心志越发坚定清明。
墙壁上，巨大的裂缝蜿蜒扩张。
红毯下，破碎的大地每一刻都在逼近沦陷。
梦境已经不堪重荷，行将崩毁。
——因为远坂凛的潜意识深处，都不曾相信这一切的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