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梦境能骗过她，除非是自己甘愿沉沦。意识中那冷静理智的口吻无时无刻无处不在，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如此呼唤着凛，然后毫无情面拆毁她的今宵美幻。
但这一切都在垮塌的梦境中，唯独Archer仍是一如既往的模样。他穿着黑色燕尾服，正耐心等待新娘到来。
——大概在内心深处，远坂凛同样十足信任着，直到天地崩毁，Archer也会在末日等候稍慢一步的她，一同奔赴终局。
祭坛前，本性难移的假神父面对混乱流露一脸愉悦。他的心脏处留着空荡的孔洞，没有血、只有黑色污泥淅淅沥沥地淌出。
壁画上的圣母与天使皆神情哀戚，注视着凛停下脚步，屏凝呼吸。手中的捧花已经腐朽。
Archer伸手握住她发凉的指尖，凛微微上扬嘴角，转身将捧花抛出。
无人去接。坠落的瞬间它碾作尘埃，在阳光中动荡乱舞。
绮礼装模作样翻看起破旧经典，随后用深厚的嗓音宣告：“今天我们集聚，在上帝与来宾的面前，是为了一场背德的婚礼。
“众所周知，新人双方，分别是被世界签下契约、卖身死后的守护者，以及继承家族命运、注定纠缠于欲望和夙愿的魔术师。本无可能、亦不应该相守的恋人，大胆背负起神的诅咒走入教堂。没有理由比这个更能有力地反驳这场结合，但我们宁愿渎神意旨，为他们献上祝福。
“Archer——Emiya先生，你愿意娶远坂凛小姐为妻，无论她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将与她生离还是死别，无论你们是否注定离散，无论这是否一场梦幻，你都奉献上至少此刻的真心与热情，许诺与她永远在一起么？”
“我愿意。”Archer庄重回答。
“远坂凛小姐，你愿意嫁与Archer——Emiya先生为妻么？无论他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将与他生离还是死别，无论你们是否注定离散，无论这是否一场梦幻，你都奉献上至少此刻的真心与热情，许诺与他永远在一起么？”
“我愿意。”凛也干脆利落地，回应了这如同绝望谶语的誓词。
与此同时，教堂的入口处，墙体轰然倒塌。多米诺效应飞快蔓延，整座教堂半边已经倾颓，半边摇摇欲坠。
尽管如此，凛的笑容一无所改，不带丝毫勉强。葡萄酒洪流已经没过腰际，Archer将她抱起，戴上戒指的双手彼此交握，坚定得宛如此生不离。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绮礼愉快地说。
——这只是梦啊。
下一秒天塌地陷。最后的画面中Archer没有来得及吻她，而是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直到断裂的穹顶率先在他脊背上砸下。
梦醒时分，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
月色冰凉。窗户好像被风吹开了，扉页正咿咿呀呀地摇晃。夜深人静，重门深深，空荡荡的房间中，远坂凛依旧独自一人。
面无表情地翻身下床，眼前似有梦境的残象挥之不去，脚步略带踉跄。凛推开房间门走下楼，不知为什么这样做，大概只是不想留在那里。
如果就此沉沉睡去，在下一个朝阳升起时，她又将无暇顾及睡梦啊过往啊记忆啊这些累赘的东西。
然而起居室中，似乎亮着暖黄的灯光。凛几乎是冲到楼梯尽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沙发上，斜倚的那个身影——
白发垂放眼前，明明拥有鹰眼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男人穿着灰色T恤衫，那是凛觉得最好看的一件家居服。他正在用惬意的姿势，翻阅一本中华料理的菜谱，神情专注好学。
听到少女的脚步声，Archer抬起头：“终于醒过来了啊，凛。我刚刚还在纠结是给你叫急救还是直接报警。”
“Archer……你怎么在这里?”
她拼命压抑住声音的颤抖。
“啊啊，果然已经睡得神智不清了……你这段日子研究第二法太过刻苦，记忆难免有些混乱吧。昨天凌晨将我从睡眠中吵醒，连人带被子一起丢出门外，还声称敢打扰你休息就用令咒命令我自裁。”Archer耸耸肩，控诉她的暴行，“中途宝石翁还来探望过你，叮嘱我不要打扰你休眠，这样有助于回复身体透支的精力。不过可气的是，他看你这么疲惫，一时还不敢相信你是修炼第二法过劳，居然质问我有没有家庭暴力行为——你们师徒都这么不讲道理么，怎么看都会觉得我才是家暴受害者吧？”
凛依然怔立在那里，尽管头痛欲裂依然遍寻脑海，想用睡前的记忆与他的话相验证。这会不会又是一重梦境？她担忧地看向墙壁，所幸一切安好。
“好了，乖乖坐在那里，我去给你准备晚餐。”Archer将菜谱放到一边，向厨房走去，“虽然一向不擅长做中华料理，但听说过很多神奇的食疗效果，就算传闻失真，对于你恢复体能总也有些帮助吧。”
凛亦步亦趋地跟上，默不作声。
“唔……味道还不错。”Archer揭开汤锅，舀起一口品尝。“但以后还是要多向你请教中华料理，调味真是玄妙的技巧，感觉很难控制……”
突然被从身后抱住，Archer惊讶地回过头，看到少女抓起自己的左手、用无法言喻的神情注视他无名指上的鸽血红宝石戒指。片刻后，凛又颤颤巍巍地抬起她的左手，将两枚从同一块宝石切割而来的戒指并排欣赏。
“怎么了……凛？”
少女一边露出幸福笑容，一边泪如泉涌。
Archer有些慌张地转向她，身体微向前倾，用难得暴露关切的语气温柔询问。少女顺势缩进他的怀里，闭上双眼辨听他由沉稳到悸动的心跳。
“没事，只是刚刚梦到你了。”用轻如梦呓的声音，凛回答道。
“梦到我什么？”听到这样的回答，稍稍宽心。旋即意识到平日坚强冷静的少女，此刻就像树袋熊一样贴在他胸前，Archer有些哭笑不得。
“梦到这一辈子都不得不跟你在一起，吓得我都哭了。”凛哼哼地说着，一边用双手环住他的颈项。
Archer尚且在错愕中不明真相，凛趁机用极尽优雅的姿态踮起脚尖，然后坦荡自若地索取了梦将终焉时，那个一度亏欠的亲吻。
梦里已经有最美满的结局，但更庆幸的是梦醒时分，世界依旧安然无恙。
